江家酸菜鱼汤鲜得让人三月不知肉味。 端出来时，热气腾腾，隐约可见鱼片卧在汤汁上，像秘色瓷叠了羊脂玉。 江家的鱼片嫩而不烂、滑而不腻、鲜而不腥。 花椒麻，麻透唇舌，麻穿鼻腔；红椒辣，辣得人脸颊通红。 一顿下来，让人满头大汗；嘴一抹，酣畅淋漓。
我的学校就在附近，所以我也是这里的常客，经常会来一饱口福，跟江家夫妻俩一来二去便熟悉了。 今天是下午两三点钟来的，江伯正在厨房忙着煎鱼骨汤，江娘面前摆了两个脸盆，正在去除花椒梗子。 我一边稀里呼噜地扒拉着鱼汤泡饭，一边听着江娘唠嗑。 “鱼片要新鲜，腌鱼黄酒要绍兴的，须沥掉蛋黄抹蛋清，提前下水焯一焯，鱼片方能柔滑筋道、入口即化……”提起自家酸菜鱼的制作工艺，江娘显得颇为得意。 她说，江伯在早年间四处拜师，学遍全城，才琢磨出这么一套烹饪方法。
江娘举起一把颇有年代感的剪刀， 这把剪刀虽然剪不了线头，分割食材倒是尤为顺手，断花椒、剪红椒、理酸菜、择豆芽菜。 剪刀声音清脆急促，江娘粗糙的手上下翻飞，辣椒头便如雨滴般纷纷扬扬落下。
“朝九晚五，忙了几十年咯。 ”江娘拖长声调，扭过头去，看了眼江伯，神情却是幸福的。
话说起这家店初开时，口碑不显、地处偏僻，故而门庭冷落。 亏得江伯手艺精湛，两人费心经营，才度过那段艰苦岁月。 后来，他们的店越做越大，人也越来越忙。 夫妻两个人老实，不加价、不减料，碗里都是足料好鱼片，白如雪片薄如蝉翼，鱼皮结实、鱼片入味。
“忙起来有多忙？ ”我一边吃一边问道。“一天几十盆，都顾不上吃饭。 ”她说。 这时江伯从内厨走出来，褐色大手抹了抹围裙，憨厚地笑听着。 “哎哟，前阵子端菜忙得脚不沾地，老头子心疼我，想着一天连轴转下来哪做得动饭，又不能总吃泡面，偷偷匀了点料子给我做水煮鱼片。 ”
我吃了一口鱼豆腐，打诨道，“秘制水煮鱼那个香咧。 ”江伯学厨那些年头，拜了师傅，师傅做什么都香，只是不会做水煮鱼。 那时候江娘还是个小姑娘，水灵干练，有股子机灵劲儿。 有个厨子老爹，江娘嘴刁得很，偏要吃最好吃的水煮鱼才肯嫁。 那时江伯学厨还兼打杂， 勤勤恳恳练手艺， 一天下来累得虚脱。 可他还是挤出时间琢磨水煮鱼配方，要五味调和、还要滋味出奇，久而久之，江伯做的水煮鱼味道鲜美，得到了江娘的认可，江娘回忆说，当时她喝了口汤就迈不动腿。 现在，他们的感情依旧如初，两人一起忙活，日子虽苦倒也快乐。
“最后没吃上。 ”江娘咂咂嘴，一脸可惜。 “那碗鱼被我撂在灶台上。 三伏天，厨房里热得人晕头转向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端走了。 ”“我只会做饭，就这点浪漫了。 ”江伯显得有些局促，腼腆地笑了起来，“晚上还是两碗泡面，对坐着吃。 ”
四十平方米，四十年。 这个小店坐落在桥边，采光不太好，但江娘很是勤劳，掸土抹桌、煮饭烧茶，店铺被打理得井井有条，墙面虽有些灰黄，但没有黑印油污，桌面也很干净。店铺提供的茶水里有大麦粒，香醇质朴，像夫妻俩的日子。
不是没有大饭店邀请过江伯， 但是夫妻俩对现在的日子也很满足，不想动。 虽然他们年纪大了，但近年来，他们也学起了电子商务，偶尔做做外卖，把热乎的饭菜送货上门。
我结账出了门，看着江伯江娘斑白的鬓角，再想到最近自己学习的状态，羞惭满面。 调整状态，向未来出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