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如归去

　　十一月乘衣归 ，你在等谁？
　　风吻蔫田畴的草，碎石路依旧硌脚，几缕淡薄的光捻丝般抛来，在雾幔里辟开幽幽的径。你舍不得翻身惊扰半睡半醒的鸟伶，只是温柔如昔，静踞在烟灰的山麓鹄望，而我却不曾归去……不忍轻踏呵，故土，怕我一身戾气扬起尘土，灰扑你清癯容颜。
　　不忍问候呵，故土，怕我藏匿的眷恋赶不及歌吟，你便睡眸惺忪，木讷窃问：“是谁？”
　　不忍挥手呵，故土，怕我一作别蓦地转身，又瞥见你浸渍在残晖中的寂寞只影。
　　……于是，我噙泪咀嚼流浪，千万次收囊前的迟疑束缚住欲挪动的步伐，拳心是紧攥的，牙关是狠咬的，似乎连呼吸都鱼梗在喉般的疼痛。我恹恹卸下身负的担，然后暗暗念一声：“不忍归去啊！”
　　子夜噬啮白光降至，终于，我攀过犹犹豫豫的巉岩，揣一颗希冀的心，提一双空空的手来探看你，那是春风忽来的二月天。
　　暂伫你虚阔的胸怀，我惊喜，你褪却仲冬时分的苍夷，只一个劲儿地侧耳，暖春蜜语，你面颊羞赧。翠草在你怀里垂泪，微风氤氲着花木的浮气，上了釉的天空忍不住要滴落出白色琼浆，它缄默明净，却也抵不过你绮艳美丽。旧道，久违的相思，带着淡淡的泪水咸涩，我想扑进你怀里，想说我想你，你却只是笑而不语。
　　我这才发觉，你容颜虽驻，但你拥入臂膀的人却被时光冲印成旧照，又有几个老者白头了，又有几个孩提牙牙学语了，村落的迁变都在你心底疼痛且柔软地起伏。田垄中佝偻的老人是画布里淡描的景，嬉闹着追逐着的新面孔则在其中刷刷添了几笔重彩，望久了，便像要从这画布里听到溯自童年的声音和忘归的岁月。还有那些行远的，未返的，不归的人们，被岁月酝酿着，成了陪同你留守的盼望者们记忆里最厚重的思念。
　　已来不及寒暄，像是跘住了脚，我踟蹰而不敢向前，犹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壮言：“学不成名誓不还！”今夕呢，仅被思念蛊惑了头脑，潦草莽撞上路了。我开是缩壳，因为煞是胆怯。好久不见的双亲，他们眼里有和我一样冰融的想念，两三言语甚是畅怀，几味小菜也甚舒胃，无奈兰舟催发……白昼的光冲破夜泼墨的深邃，我滋泪而醒，抑胸苦笑“原谅我梦的馈赠。”
　　十二月风雪客，你在等我。
　　我听不到杜鹃啼血，却听到心底的呓语：“不如归去……”